那一年齊克明帶了幾年來的積蓄，回家探望父母,?；叵氘斈耆ズ贾蓐J蕩，齊克明不禁百感交集,，自己總算沒有辜負他們的期望,，雖不說是衣錦還鄉(xiāng)，還是賺了好多錢,。拜見父母親時頗感洋洋自得,。可是冷漠的父親卻不屑一顧開口罵道：“你人模狗樣的稱什么能,，只不過是一個裁縫,、販夫罷了，有什么了不起,，別給我到處丟人現(xiàn)眼,，如果你當上裁縫之王，我或許還能正眼看你一下,?！饼R克明當時流下傷心的眼淚，自己幾年來的苦苦拼搏竟沒有得到父親的認可,，一氣之下當即返回杭州,，重新規(guī)劃了自己的奮斗目標，私下立了一個重誓，日后一定要讓父親心服口服,。不達目的誓不罷休,。

    ■特約撰稿 邊中法

    3月16日，正是桃花微酡,、楊柳初綠時節(jié),，我約了兩位齊君驅(qū)車前往杭城，應(yīng)該還算快捷,。只是進城以后,，走走停停，花了一個多小時才到達目的地——杭州小營巷61號,。這是一個并不顯赫的石質(zhì)門樓,，門坊上寫著紅色隸書：“這里是毛主席來過的地方”。左側(cè)墻面,，一方青石上刻著：“杭州市級文物保護單位,，太平天國聽王府?！庇覀?cè)青石上刻有中英文詳細介紹：“太平天國聽王府位于小營巷61號,，始建于清道光年間，原為富豪顧鸞之的宅第,。椐史料記載,，咸豐十一年（1861年）十一月，太平天國忠王李秀成率軍進駐杭州,，聽王陳炳文在此設(shè)指揮部,，后人稱指揮部為聽王府，聽王府乃當時太平軍在杭的最高指揮部,?！?BR>
    “聽王府”后來的主人換成諸暨籍富商齊克明。這個占地四畝多的庭園建筑,，在解放后被分割成七零八落的居民住宅,，全無當年的豪華和氣派，齊克明的小兒子齊月吾依然堅守著父親舊宅的一隅（僅有四五十個平方米的小套間）,。步入前廳,，右側(cè)墻上掛著一組大幅照片,，那是1958年1月5日毛澤東主席視察小營巷情景,。據(jù)齊家回憶，那次毛主席還親切地和他們的家人握過手?，F(xiàn)在中廳已改成敬老院,，在梁柱、斗拱、窗楹,、門格中,，到處都有精雕細鑿的雕花構(gòu)件，無一不輝映著當年的富麗堂皇,。通過中廳右側(cè)邊門,，齊克明的小兒子和笫三個女兒早已在一個逼仄的小客廳等候多時了，經(jīng)過一番簡單的溝通以后,，便切入正題,，二位老人向我們訴述了一代巨商的傳奇故事。

    齊氏譜云：齊村四面環(huán)山,，有獅峙象蹲,，龍迴鳳舞之勢。茂林修竹,，帶水環(huán)山,，洵稱樂土，覽其風俗,，抑浮華,、敦淳樸，耕讀之外無他務(wù)也,！

    齊克明父親翰熊公,，號亞泉、學諱文炳,，系晚清貢生,，生五子，克明排行第四（生于1897年11月28日）,。翰熊公生性執(zhí)拗,、孤僻，一天將5個兒子叫到面前說：“你們都是應(yīng)該明事理的人了,，一個個天資都不錯,，我們祖上也稱得上書香門第。現(xiàn)在我想在你們中間安排三人從儒,，兩個業(yè)農(nóng),，現(xiàn)以抓鬮形式?jīng)Q定你們的未來。抓到單號的進私塾讀書,，抓到雙號的承接家里山田耕作,。免得日后怪我偏心什么的，一切看你們自己的造化,?！倍恍南胱x書的齊克明偏偏抓了個倒楣的雙號，這好似一個晴天霹靂，震得喪魂落魄,。在山上勞作時,，他頹然地躺在山石上整天看浮云、聽流水,，終于悟出了一個人生哲理,，自己暗暗下定決心，一定要走出巢勾山,，與命運作一番抗爭,。此后，他便事事與父親相悖,，屢遭父親責罰,。一天母親對他說：“你既然不想務(wù)農(nóng)，我已跟你父親商量過了,，到外面去學點手藝,，日后好有口飯吃！”說完翻出僅有的一點私房錢,，又拿出自己陪嫁的一個銅火熜,，叫他去齊村當鋪換點錢，再包了幾個粽子以作干糧,。那年是1910年,，齊克明還不到14歲，一直走了大半天,，來到縣城泰山廟,，只見一群小叫花子餓得快要死了，連忙將粽子分給他們,，自己空著肚子孤身一人乘船去杭州城里謀生,。

    船上碰見一個好心的酈姓絲行伙計，去嘉興收購生絲,，見齊克明小小年紀只身去杭城,，便動惻隱之心，與他一路仔細攀談,，甚是擔心他的前程,。后來想起杭州馬市街有個奉幫服裝老板是自己的一個至交，曾托他在鄉(xiāng)下找個小學徒,，這正是一個好去處,，便問齊克明是否愿意去，舉目無親的小克明當然欣然答應(yīng),。做學徒本是苦行當,，不到走投無路大家都不愿走這條路，絲行伙計自然關(guān)照齊克明許多做學徒的規(guī)矩和一些為人之道,。

    在服裝鋪中,，齊克明自然要做為師母燒飯、領(lǐng)小孩,、洗尿布,、倒夜壺一類的活。同時,，師傅教他許多裁縫的基本功：量,、算、裁,、縫,，還練就一些扎實的刀功、車功,、手功,、燙功，成了師傅一個得力的幫手,。師傅還傳授一手絕活,，定制衣服不用量尺寸，完全靠目測,，基本上可以做到十拿九穩(wěn),。他一再告誡徒弟，來店里做西服,、旗袍的人大都是達官顯宦,、富商大款及其家眷，他們都是高貴的人,，你在人家身上敏感部位上量來量去,，顯得極不禮貌，用目測既是尊重人家,，也是體現(xiàn)自己的過硬功夫,。這對后來他在西裝行業(yè)的崛起起了一個至關(guān)重要的作用，一直獲益匪淺,。光陰匆匆,，這樣一干就是四五年。滿師后師父生意也不是很景氣,，齊克明自然不便議長論短,，有好友勸其改行做毛皮生意，也就是說去嘉興收購湖羊皮,。先是跟人家的,，后來自己單跑,。齊克明有一套獨特的經(jīng)商招式，人家乘船,、坐車,，他跑路。那時雖然車,、船都通的,，但班次很少，因此旅程往往不如走路快速,。雖然苦了兩只腳,，卻贏得了好多商機，等人家皮貨商趕到,，齊克明早已收好裝車走了,，賺的錢總是比人家多，一個毛頭小伙子當時已經(jīng)積聚了不少資金,。

    那一年齊克明帶了幾年來的積蓄,，回家探望父母?；叵氘斈耆ズ贾蓐J蕩,，齊克明不禁百感交集，自己總算沒有辜負他們的期望,，雖不說是衣錦還鄉(xiāng),，還是賺了好多錢。拜見父母親時頗感洋洋自得,?？墒抢淠母赣H卻不屑一顧開口罵道：“你人模狗樣的稱什么能，只不過是一個裁縫,、販夫罷了,，有什么了不起，別給我到處丟人現(xiàn)眼,，如果你當上裁縫之王,，我或許還能正眼看你一下?！饼R克明當時流下傷心的眼淚,，自己幾年來的苦苦拼搏竟沒有得到父親的認可，一氣之下當即返回杭州,，重新規(guī)劃了自己的奮斗目標,，私下立了一個重誓，日后一定要讓父親心服口服,。不達目的誓不罷休,。

    1918年他決定去北京發(fā)展,，與幾個大皮貨商合伙去塞外經(jīng)商，走出威嚴,、奢華的紫禁城,，艱難跋涉在茫茫無際的荒原中，這是一條由晉商開辟的駝馬古道,，他們的足跡遍及整個內(nèi),、外蒙古,，一路全是單調(diào),、煩躁的鈴鐺聲，和一些駝,、馬傭工粗俗的叫罵聲,。接連幾天沒有村落，沒有人煙,，甚至沒有食物,、飲水，完全是一個失去時空觀念的荒漠草原,。將一個從未到過北方的南方小伙子,，折騰成為一個人不像人、鬼不像鬼的模樣,。就這樣一次又一次,，一年又一年將內(nèi)地的茶葉、布匹,、日用品源源不斷運往塞北,。又將牧民的大量毛皮、藥材運到京城,，大家可算是吃足了苦頭,，齊克明也成了圈內(nèi)一個小有名氣的富商。

    1926年他已是快近三十歲的人了,，再也不想過那種顛沛流離的日子,，于是在京都成了家，娶了北平籍的姑娘馬鳳琴（馬氏十六歲）,。他決定重操舊業(yè),，與妻子一起在天津開了一家“克利成衣鋪”，還兼做其他貿(mào)易生意,。天津是京都門戶,，也是中國民族工商業(yè)群雄匯聚的風水寶地，齊克明經(jīng)過幾年摸爬滾打,，打出了自己的牌子,，也賺足了錢,。可是在天津這個大都會中,，齊克明充其量不過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魚小蝦,，他又重新鎖定自己的人生坐標。

    1934年,，東北時局日趨緊張,，齊克明便當機立斷將“克利成衣鋪”遷至西安竹笆市，那時城內(nèi)西式奉幫裁縫極少,。西安是西北地區(qū)交通樞紐,，又是抗日戰(zhàn)爭的戰(zhàn)略后方，國民黨軍政要員多居於此,，共產(chǎn)黨也設(shè)有辦事處,。各路人才、精英匯集于此,，因此西服生意特別興隆,。

    一天，一對中年夫婦來到“克利成衣鋪”,，要齊克明做一套西裝,。他在店堂內(nèi)接待了客人。只見這兩人儀表雍容大雅,，看面相絕不像等閑之輩,，男賓一開口，竟全是純真的諸暨鄉(xiāng)音,，頓感親切,。女客遞上一塊料作給他過目，齊克明打開一看,，背面劃滿許多道道杠杠,，顯然已有多家裁縫鋪經(jīng)過手了。他仔細掂量了這塊布料,，這是產(chǎn)自英國的“世家寶”名牌細支全毛面料,，沉穩(wěn)的深灰色中閃耀著星星點點的鉆石光澤，確是一塊非常昂貴的西裝材料,。只見那個貴婦人發(fā)話說,，這是一個外國朋友贈送的，由于料作有點拮據(jù),，因此一直沒有成衣,，不知師傅能做得下嗎？齊克明量了一下面料的長度，又目測了男賓各個部位的尺寸,。他回復(fù)夫人說：“按常規(guī)裁法確實是不夠的,，如果改成套裁法應(yīng)該沒有什么問題的，請您家先生一個星期后來店里試穿,?！?BR>
    事后才知道這位同鄉(xiāng)就是大名鼎鼎的西北戰(zhàn)區(qū)司令蔣鼎文，這一套西裝前后試穿三次,，最后定型后由齊克明親自送到蔣府官邸,，蔣鼎文穿上后感到非常合身，舉手投足更顯五星上將的儒雅風度,，精于服裝的夫人蔡文媛從前胸,、腹部、領(lǐng)口,、雙肩,、后背,、墊肩,、襯里一一看過，拍手叫好,，贊不絕口,。從此真誠樸實的齊克明成了蔣鼎文的座上客，并結(jié)為莫逆之交,。后來蔣鼎文將西北行營的軍服,、軍被等物資都交給他制作、釆辦,。結(jié)識蔣先生,，無疑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遇，他迅速擴大規(guī)模,、增添設(shè)備人員,，為在西安的事業(yè)奠定了堅實的基礎(chǔ)?？墒亲屗恢惫⒐⒂趹训氖?，父親愛虛榮，看不起裁縫這個行業(yè),，認為是有辱耕讀家風,。便將成衣一塊業(yè)務(wù)交給馬氏娘家經(jīng)營。自己改做服裝面料生意,，他用高薪聘請晉商中的高級管理人才,，并委以重任，著手在馬坊門開了一家“大隆祥綢緞,、呢絨商鋪”,。由于西安當年相對閉塞,，商鋪專門營銷杭州綢緞、蘇州繡花被面,，和進口呢絨,、花洋布等等，引起當?shù)氐霓Z動,，一時購者云集,、生意十分火爆。齊克明做生意講誠信,、公道,，還善于采用一些促銷手段，凡陜西來“大隆祥”采購婚嫁面料的客戶,，一律贈送新郎,、新娘各一塊面料以示祝賀。平時來購買衣料的,，考慮縮水因素,，量布料時適量加放尺寸，從不計錢,。緊接著又在城內(nèi)開了“寶泰祥”,、“信泰祥”兩家綢緞、呢絨商鋪,，擴大了零售,、批發(fā)業(yè)務(wù)。此后還以合股形式在蘭州開了個“醬園”,、杭州開了家“錢莊”,。

    在西安期間，齊克明非常熱衷于公益事業(yè),，出資組織成立“浙江同鄉(xiāng)會”,，為在西安經(jīng)商的浙江同鄉(xiāng)解困濟危做了大量好事。另外還購置一塊土地作“浙江公墓”,，以安葬客死西安的浙江人,。

    齊克明自己沒有文化吃足了苦頭，他在西安資助創(chuàng)辦“東南小學”（在西安東木頭巷）,，又在南門辦了一個“東南中學”,，並親自擔任兩校董事長，每年還承擔部分貧困學生的學雜費和生活費,。

    “東南中學”后來一直成為西安地下共產(chǎn)黨活動的重要場所,，兩所學校曾先后有好幾個教師、學生因參與學潮，被西安當局逮捕,，齊克明通過警察局肖局長（浙江人）用“鋪?！毙问皆O(shè)法全力營救。

    這時還有一個特殊的諸暨人進入他的生活圈子——國民黨西安行營少將參議周天僇,，他秘密身份是共產(chǎn)黨的高級特工,，不時以打麻將為名，在他家召開秘密會議,，而且所有活動一直都沒有被國民黨的特務(wù)發(fā)覺,，他與周天僇的關(guān)系一直延續(xù)到被暗殺前。

    抗日戰(zhàn)爭期間,，西安各類物資奇缺,，齊克明在上海法租界霞飛路開了一家“鳳林公司”（巴黎大戲院對面），專門進口美,、英,、法等國生產(chǎn)的各類西裝面料，及江浙一帶絲綢,、繡花被面,，成為西安公司的采購、中轉(zhuǎn)站,。

    成了大富商后,，齊克明也從沒忘記璜山齊村的養(yǎng)育之恩,，在抗日戰(zhàn)爭前后,，他曾規(guī)劃利用家鄉(xiāng)水力、竹木資源建一座小型水力發(fā)電站,、一家造紙廠,、一所學校（規(guī)劃中的甘泉鄉(xiāng)中心學校已經(jīng)平好地基、開始打樁,、放樣,，日本鬼子打進來后被迫中斷）。他還為齊村小學捐過課桌,、課凳,、校服。另據(jù)朱忠產(chǎn)先生撰文（2005年5月25日《諸暨日報》）,，齊克明參與蔣鼎文發(fā)起建造諸暨康復(fù)醫(yī)院（即人民醫(yī)院前身）,，占總出資四分之一的份額。他還向全縣各鄉(xiāng)校捐贈一套《辭?！?。1946年2月，齊克明又捐給諸暨中學四百萬元以購置教育設(shè)備（資料來自“諸暨中學大事記”），還慷慨出資維修被日本人炸毀的太平橋,。

    渡江戰(zhàn)役前夕,，腐朽的蔣家王朝已將轟然倒塌，國民黨軍政要員都紛紛收拾金銀細軟倉皇逃往臺灣,，當時不少朋友力勸齊克明趕快變賣商鋪,、房產(chǎn)轉(zhuǎn)資香港以求自保。他回復(fù)說,，我有這么多資產(chǎn)怎能說收就收呢,。其實他心里有個小算盤，共產(chǎn)黨管天下也少不了生意人,，再說自己也沒有做過對不起共產(chǎn)黨的事,。1949年4月下旬的一天，周天僇來到上海無錫北路齊克明家里,，與齊克明促膝長談,，希望他安下心來，不管政權(quán)如何變更,，老百姓的衣食住行是少不了的,，不要聽信謠言。周天僇在齊家吃過中飯后便有事要走了,，顧不得齊克明夫婦一再挽留,，不期這次見面成了最后的訣別，一跨進家門便被早已埋伏在家里的國民黨特務(wù)暗殺了,，殺手竟是他的堂兄弟,。

    解放后，齊克明自然要過“三反”,、“五反”,，工商業(yè)改造這幾關(guān)，經(jīng)過三四年的關(guān)押,、審查,，最后被有關(guān)部門定為民族資本家結(jié)案了。晚年的他不無感慨地說,，我吃虧在沒有文化,，如果有文化的話早已成為商界巨頭。

    1970年6月12日,，一代巨商齊克明病逝于自家舊宅——“聽王府”中,，享年七十四歲，遺體歸葬故鄉(xiāng)璜山齊村鳳嶺下駱家坪,。